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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丙成:父亲的责任田

作者:当代散文 日期:2021年07月26日 浏览:2837 原创

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,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,临终前,还拉着我的手不住地叨念:家财万贯,不如一亩良田。那年,我们单位刚分了房子,正准备全家往城里搬,他怕我进城扔了承包的责任田,才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。

我的祖籍是章丘石匣字村,族谱记载,清1876年山东大旱,祖辈逃荒逃到了莱芜,落脚在了一个叫唐王许的村子,这里地处泰莱小平原,土质肥沃,物产丰富,当然清朝那阵子,甚至解放初期,还是土地瘠薄,种一葫芦,打一瓢。即便是这样,石匣子也和这里没法比,毕竟这里是平原,石匣子是纯山区,土地很少,也就是这几年沾了乡村振兴的光,石匣子才远近闻名名。

还是说说父亲和责任田的事吧。父亲个子不高,干干巴巴,瘦骨嶙峋,全然没有庄稼人特有的健壮体魄,长得斯斯文文,乍看像一位账房先生,又像一位投机倒把的商人。但父亲的确是一位地地道道地农民,也许是他个子矮小的原因,胆小怕事,从不招惹人家,也很少和人家吵嘴抬杠。生产队时,他是生产队的会计,白天,队里的男女壮劳力都在地里热火朝天,挥汗如雨,他却一个人憋在生产队饲养处的会计室里,风刮不着,雨淋不着,潇洒的啪啪啦啦的拨算盘。那时还没有计算器,一些工分合计、余粮分配都是靠算盘来分配,用他的话来说,是村里的文化人。这也与父亲上过几天私塾有关,钢笔字特别漂亮,算盘子也打得流,写写算算很拿手。

八十年代初期,生产队解散,村里的土地实行责任承包,我家十几口人,在村里也算是大家庭,爷爷奶奶年纪大了,不能劳动,大哥、三哥在部队当兵、二哥跟着伯父去了济南,大嫂是村里的妇女主任,我在乡镇机关工作,只有母亲和大姐二姐是队里的整劳力,所以每年分得口粮很少。记得村里联产承包那年,承包责任田不按人口分配,承包多少土地农民自愿申请,村里统一调剂。报名的头一天晚上,父亲满脸愁云,在煤油灯下一个劲地抽烟,看来他拿不准到底是承包还是不承包,他可能是在盘算,包多了没人干,包少了怕吃亏。大嫂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,见父亲含含糊糊,就直截了当地说:你再黏糊,好地就都让人家抢先承包了,到时你再下决心也晚了。

父亲还是犹豫,似乎有满肚子的心事,憋屈了一会才说,承包没了就不包,省得来个运动再被定成“地主”什么的。原来父亲还惦记着建国前爷爷那档子事。那事他已经不是一次说过了。

记忆里爷爷身材魁梧,性格耿直,是胡同里说一不二的人物,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种地,人家送他外号叫他“地狼子”。建国前,大约是一九四七年左右,地方政府酝酿土地复查,村里地多的富户,消息灵通,得到消息,就千方百计的抛筹土地。爷爷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,满眼都是庄稼地的人,只关心庄稼长得孬好,不关心时局变化,他坚信一个理,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,谁也甭想要。一个富户摸透了他的心思,就趁吃晚饭的时候,溜进俺家向爷爷诉苦,说家里急着用钱,想把村后的那片良田廉价卖给他。爷爷早就眼馋那块地,见如此廉价,一口就答应了,还觉得沾了大便宜,连借带贷凑活够钱,购置了村后那六亩大地和半个小山岭,一时间他财大气粗,可高兴劲还没完,村里就开始土地复查划成份,按地亩资产我家被定为了“地主”成份。爷爷这时才恍然大悟,据理一争。但是政策就是杠杠,超出了杠杠谁说也不算。他是一个火爆脾气,不认这个理,认为自己花钱买的,怎么就成了剥削老百姓。一气之下,直接找到了乡里,找乡长评理。他在乡政府大院吵吵火火,差点就让工作人员用绳子绑了。他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,我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,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战场上打仗,至今还不知道死活,我怎么就成了剥削人的“地主”。乡长到村里调查,知道了我家确实是新买的土地,我大伯又在部队前线打仗,就协调村里我家的土地多半归公,划了一个“富农”成份。爷爷哭笑不得,想不明白,自己没偷也没抢,省吃俭用,花钱购买的土地就一下子归了公,而且还大会小会的斗自己,说压榨贫农。

那时父亲才二十多岁了,这件事情深深记在了他的脑子里,至今难以磨灭。他可能是在想,那个时候是自家花钱买的土地,还划定了个“富农”成分,大会批小会斗,现在要是空手套白狼,白沾国家的光,真来个运动,指不定又化成啥“份子”呢。他叹了口气说,还是等等看吧。

村里的土地很快就承包下去了,分到地的人家,就像过年,热腾得很。村里能干的整劳力有的一下承包十几亩,不能干的也承包三四亩,我们家因为在外当兵的当兵,在机关的在机关,就只承包了一亩半地。因为没有地,大队里就叫父亲去村里的学校当校工,帮学校打扫卫生,干些杂务,不发薪水,只记工分,父亲很是满足,逢人就说俺一家都吃“国库粮”。

联产承包的第二年,地里的庄稼空前丰收,家家户户缴够了公粮,自己还剩下一大半余粮,留够自己吃的,就推到集上出售,日子过得滋滋润润,而我家还是过着饿不着撑不着的日子。父亲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失算了,庄稼人没有土地,就好像人没了饭碗。他又接二连三的找大队,找公社。那时,土地联产承包还处在初始阶段,没发土地承包证,村里还有调剂的权利,就调机给我家四亩山地,父亲辞去了校工,开始安安分分的打理自己的责任田。

后来,随着农村产业结构调整,父亲在责任田里一半种了生姜,一半种了大蒜,村后的半亩山岭薄地也种了药材,一年能收入二三万块钱。他在世的时候,我每次带着孩子回家,他都高兴地说:谁寻思政策这样好,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,到期还续,那时多承包点就好了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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